第125章 灯火阑珊处(8)-《荣耀失格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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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会把她抱得更紧一点,怕她被自己吓到,又怕一松手,这个喜讯会像梦一样散掉。
他低声说:“现在也就只能嘴上占占便宜了。顾朝暄,先记着——以后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。”
说完自己都笑了一下,笑意却很短,很快就被他吞回去。
因为下一秒,他的掌心又会回到她小腹前方。
隔着衣料,轻得没有重量。
这里最重要,其他都要排后。
顾朝暄有时被他弄得好笑,又心软得厉害。
她明明难受,明明胃口差,却还是会在夜里醒来时,看见他靠在枕边翻资料……
原来不是公文,是孕期的注意事项,页角被他折得整整齐齐。
她也会在清晨闻到厨房里那点淡淡的米香。
秦湛予以前是不擅长烟火气,自从好多年前那次被他‘捡’回去之后,他似乎学会了把粥熬得很耐心。
他的人前和人后,截然相反。
人前,他是规矩、克制、冷静,是任何时候都不肯让情绪抢先一步的那种人;人后,他会把她当成唯一的例外,温情、黏人、还带点不讲理的流氓劲。
……
隔年三月初,北京的天还带着倒春寒的锋利,夜里风从胡同口刮进来,吹得窗纸都发紧。
那天凌晨,产房外的走廊灯一直亮着,亮到让人分不清时间。
秦湛予站在门口,背脊笔直,手却一直没离开过那扇门的范围。
医院的消毒水味、推车轮子压过地面的声响、护士压低的脚步,所有细碎的声音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,却没有哪一声能让他真正落地。
直到里头传来第一声哭。
那哭声薄薄的。
秦湛予整个人猛地被拽了一下,喉咙发紧,眼眶也跟着发热。
他明明见惯了场面,见惯了把任何情绪都按进规矩里的人,可这一刻什么规矩都不管用了。
胸腔里那股热潮冲得他发颤,连呼吸都乱。
护士推门出来的时候,襁褓里一团小小的红,皮肤皱着,拳头攥得很紧,像把这世间的风都先握在掌心里。
两家长辈们围上去看,声音压不住地欢喜,笑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敬畏。
秦湛予却没第一时间看孩子。
他先去看顾朝暄。
她被推出来时脸色很白,额头还带着汗,睫毛湿着,唇色淡得没有血色。
她整个人被床单和被子裹得很紧,却仍显得脆弱得不像她。
秦湛予俯身握住她的手,那一瞬间手心的热度落上来,把他从悬空的地方按回了地面。
他低头,极轻地在她额头碰了一下。
回病房后她睡得很沉,麻药的余劲还在,呼吸一下一下稳着。
秦湛予坐在床边,视线先落在她脸上,停了很久;再转过去时,襁褓里的孩子已经被小心放进婴儿床,睡得一脸不知世事,鼻尖红红的,嘴角偶尔抿一下。
他伸出手,指腹隔着襁褓轻轻碰了碰那只小拳头。
小小的一团,力气却不小,竟真的在他指腹上抓了一下。
秦湛予的眼神一下就软了。
自己从此以后会多一个“怕”:怕风大,怕夜长,怕他不在的时候,这个小东西受一点委屈;也怕顾朝暄受一点委屈……
她已经替他走过最疼的那一步,他不能再让她独自走第二步。
孩子的小名,是顾朝暄随口定的,叫“米乐。”
她醒过来那天,嗓子哑着,精神却意外平静,只在看到婴儿床时眼睛亮了一下。
那点亮很轻,但足够让秦湛予心口再一次软塌下去。
月嫂和护士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帖,喂奶、拍嗝、换尿布,都是流程化的稳当。
长辈们来过几次,看一眼孩子,叮嘱几句,笑着走,满屋都是喜气。
……
医院门口的风很冷,吹得人清醒,也吹得人没法装作无事。
秦湛予出来的时候,手里还捏着那张注意事项。
他刚从那盏不熄的走廊灯里走出来,耳边还残着婴儿那声薄薄的哭。
然后他看见了陆峥。
吸烟区那边灯光偏暗,陆峥靠着墙,指间夹着烟,火星一明一灭。
秦湛予脚步顿了一下。
陆峥也看见他了。
两个人隔着几步的距离,对视了一瞬,谁都没有先开口。
医院的玻璃门开合,空气里混着消毒水和烟味,很冲。
他以前不抽。
那时候他身上干净得过分,连“坏习惯”都不肯给自己留一寸余地。
如今火苗窜起,烟被他点得熟练。
秦湛予的眼神在那一点火光上停了一秒,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。
真的会变,谁都会变。
包括他自己。
他已经很久不抽了。
陆峥吐出一口烟,声音很低:“朝朝怎么样?”
“朝朝”两个字落下,秦湛予眼皮微微一跳。
他把那张纸折了一下,折得很慢。
仿若在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力道,别把话说得太重,也别让自己显得太在意。
可他终究还是在意的。
因为那是他妻子。
“挺好的。”秦湛予开口,语气平平,“人很累,但没事。医生说恢复得不错。”
陆峥的烟停在半空,松了口气。
他喉结动了动,低声说:“那就好。”
他顿了两秒,又补了一句:“恭喜你。”
秦湛予没有接话。
他不是故意冷淡,而是不知道该接什么。
谢谢太轻,客套太假。
沉默里,陆峥把手里的纸袋拿给他。
绛红色的。
“给孩子的。”陆峥说,“我没别的意思。”
秦湛予的目光落在那纸袋上,停了停,想拒绝。
可下一秒他又想到顾朝暄——她刚生完,心口软,情绪也容易被牵动。
她要是知道陆峥来过、还被他当场顶回去,未必会开心。她现在最不该操心这种旧账。
于是他伸手接了。
动作不热络,也不为难,干净利落。
“谢谢。”秦湛予说,“我替孩子收下。”
陆峥闻言,把烟吸到底,缓慢吐出,烟雾在风里散开。
“照顾好她。”陆峥说。
这一句压着的交代。
也许他自己都不愿承认,这是他唯一还能说出口、也说得出口的东西。
秦湛予抬眼看他,神情依旧克制,语气却明显更冷了一点点。
“我会。”他说,“这辈子都会。”
他停了一下,把那句更重的话咽回去,只留下最清楚的一句。
“以后别在医院门口抽烟了。影响病人。”
说完,他把盒子收好,转身往车那边走。
风从背后吹过来,冷得人肩背发紧。
秦湛予走了几步,手指在口袋里紧了紧,又慢慢松开。
……
允执厥中,敬慎如初。
所以小家伙的名字叫秦敬初。
话说米乐一岁半那年,第一次开口,喊的不是“爸爸”,是清清楚楚的两个字:“妈妈”。
顾朝暄当场怔住,下一秒眼眶就红了,连月嫂都说:“这孩子跟你亲。”
秦湛予站在一旁,脸色没什么变化,手却默默伸过去,把孩子抱起来,抱得规规矩矩,低头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,很轻。
“先学会叫你妈。规矩没毛病。”
可当天晚上,他把顾朝暄圈在怀里,声音压得很低,带点不怎么讲理的酸:“你听见没?他才多大,就会抢人。”
顾朝暄被他气笑:“你跟你儿子计较什么。”
“我不计较。”秦湛予面不改色,“我只是记账。”
以后都要讨回来的。
……
米乐两岁半开始,家里那条德牧“坦克”彻底成了他的“同伙”。
坦克是部队出来的,骨架硬、背线利落,平时跟个哨兵,唯独对小主人没辙。
小家伙骑它、拽它尾巴、把饼干塞进它嘴里再伸手去掏……坦克都忍着,偶尔还配合地哼两声。
长辈看了只会笑:“哎哟,这孩子胆儿真大。”
秦湛予每次听见“胆儿真大”这四个字,眼皮就跳一下。
三岁那年,米乐进入“无法无天”的黄金期。
玩具车、积木、绘本、拼图,铺得客厅像小型战场。
秦湛予吃完晚饭,指了指地上那一片“残骸”:“十分钟。收完。”
小家伙眼睛一亮,点头点得很认真:“收到!”
十分钟过去,客厅原封不动,甚至更乱了。
因为又多了几支彩笔的笔帽。
秦湛予站在原地,沉默三秒,抬脚往里走。
他一路找人,走到院里,风一吹,鼻尖都是冷的。
然后他就看见了——
坦克端端正正趴在台阶上,背上被涂得花里胡哨:一条条彩色“迷彩”,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。
米乐蹲在旁边,拿着一支记号笔,正准备在坦克的耳朵边再补两笔。
秦湛予的脸当场沉下去。
“秦、敬、初。”
米乐手一抖,笔差点掉地上。
坦克先抬眼瞄了秦湛予一眼,立刻把头往爪子里一埋。
装睡,极其专业。
米乐反应很快,立马把笔往身后一藏,露出一个极其无辜的笑:“爸爸,你怎么来了呀。”
“我不来,你还打算给它纹身?”秦湛予走近,蹲下去看坦克背上的作品,额角都在跳,“玩具不收拾,先把狗当画板?”
小家伙试图讲道理:“坦克不反对。”
秦湛予抬眼:“它不反对,是因为它不敢。”
小家伙立刻把锅甩得更圆:“那你看,它都没动。”
秦湛予气笑了:“你还挺有逻辑。”
他站起身,伸手:“笔。”
米乐不递,抱着坦克脖子就开始求生:“妈妈——!”
顾朝暄从屋里出来,看到坦克那身彩色,愣了一下,下一秒就笑到捂住嘴:“……你们俩这是搞艺术?”
秦湛予转头看她,眼神写着三个字:你还笑。
顾朝暄努力收敛,清了清嗓:“行了,别吓他。三岁小孩,能把笔帽都收齐已经很不错了。”
秦湛予冷声:“他连玩具都没收。”
米乐趁机往顾朝暄腿后一躲,探出半个脑袋,委屈巴巴:“妈妈,我是想给坦克穿新衣服。”
顾朝暄被他这一句逗得肩膀直抖,伸手把他揪出来:“新衣服不是这么穿的。跟爸爸道歉。”
小家伙眨眨眼,小嘴一瘪,开始走流程:“爸爸对不起。”
秦湛予没被糊弄过去:“还有玩具。”
米乐立刻转移话题:“坦克也要说对不起。”
坦克:“……”
它把头抬起来,非常配合地“呜”了一声,尾巴还轻轻扫了两下。
秦湛予看着这“一人一狗”的默契,胸口那点火又上来,又硬生生被自己按下去。
他最后只说了一句:“赶快去把客厅收了。再给坦克洗澡。你亲手洗。”
小家伙眼睛睁圆:“我洗?”
“你画的。”秦湛予面无表情,“你负责。”
小家伙还想撒娇,顾朝暄已经把他往屋里推:“去,听爸爸的,要不然等会他又要揍你了。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
米乐牵着坦克进门,拖鞋“啪嗒啪嗒”两下,门一合上,院子里一下安静得只剩风声。
顾朝暄又笑了起来:“……你刚才那眼神,像要把他当场送去军训。”
秦湛予站在台阶下,没笑。
他盯着屋里那道小影子消失的方向,眉心还拧着,那口气没来得及落地。
下一秒,他回头看她,眼神又明显软了一层。
他走近,把她抱进怀里。
“你说这小家伙怎么这么皮……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。”
顾朝暄“昂?”了一声,抬眼看他:“我小时候哪有这么能折腾?我都不太记得了。”
秦湛予哼了下:“你不记得,我记得。”
他手掌在她背上缓缓抚了一下,声音压得更低:“你那会儿也不吵不闹,可一旦想干什么谁都拦不住。表面乖,骨头硬。现在他倒好,直接把‘想干’写在坦克身上了。”
顾朝暄被他说得又想笑,抬手去推他胸口:“你别老跟他较劲,他才三岁。”
“我没跟他较劲。”秦湛予嘴硬得很,停了一下,又补一句,“我是在管。”
顾朝暄拖长音“哦——”了一声,明显不信。
秦湛予看着她那副“你就装吧”的表情,喉结微动。
他轻轻说:“还是女儿好。”
顾朝暄叹气,仰头看他:“那……要不然我们再要一个?”
秦湛予的呼吸顿住了。
很短的一下,他眼底掠过一丝本能的紧……不是抗拒她,是那种后怕在身体里先一步醒了:产房外的灯、她苍白的脸色、他握住她手时那种“差点就失去”的空。
那画面一闪,他就已经做了决定。
他摇头,摇得很轻,但很确定。
“不要了。”他说。
“你不是想要女儿吗?”
秦湛予看着她,眼神里那点锋利早就没了,只剩下很实在的认真。
他抬手,把她额前一点碎发别到耳后,指腹在她耳垂上停了停,“想归想。但我不想再让你走一遍。”
“没女儿命就算了。反正你最重要,孩子是热闹,是锦上添花。你是底。”
屋里忽然传来米乐的声音,带着委屈又带着小聪明:“妈妈快来帮我!坦克甩我一身水!”
坦克“呜”了一声,甩得更欢。
顾朝暄一听就笑,笑完抬头看秦湛予:“你听见没?你儿子正在走法律程序。”
秦湛予终于也笑了一下,很浅,但是真的。
他低头在她额头碰了碰,“跟你一样,都是捣蛋鬼。”
……
年末的上海,天色总是亮得比北京晚一些。
会议中心外立着一排低调的指示牌,玻璃幕墙在阴天里映出冷静的光。
法律科技峰会不算喧闹,却人来人往,西装与风衣并行,名牌与胸卡在灯下晃动,秩序感压过了一切浮华。
秦湛予到得不算早。
他戴着口罩,帽檐压得低,怀里抱着米乐。
小家伙一路被新鲜感吊着精神,进门前还很兴奋,真正进了会场,灯光一暗,空调一凉,没过几分钟就安静下来,脑袋靠在他肩上,手指揪着他衣领。
秦湛予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。
他没往前凑。
这样的场合,对他来说反而越低调越自在。
台上正在调试话筒。
几分钟后,主持人简单开场,报到嘉宾名字时,他的视线已经不自觉抬了上去。
顾朝暄走上台。
灯光落下来的一瞬,她的轮廓被勾得很清楚。
深色西装,剪裁利落,内搭干净,没有多余装饰。
她站定,低头看了一眼稿子,很快又抬起头。
那一刻,整个人像被点亮。
秦湛予觉得怀里的重量轻了一点。
米乐动了动,像是被台上的声音吸引,半睁着眼往前看,随后又懒懒地缩回他怀里。
顾朝暄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,不疾不徐。
她讲法律与技术的交叉,讲规则如何被重塑,讲边界如何在更新中被重新确认。
台下有人记笔记,有人点头,有人低声交流。
她没有刻意压气场。
那气场本身就在那里。
秦湛予靠在椅背上,手臂自然托着孩子,目光却始终停在她身上。
很多年前。
那会儿彼此还是学生,她站在辩论赛的台上,白衬衫、黑西裤,语速比现在快,锋芒也更直接。
那时候的顾朝暄,眼神亮得几乎不肯退让,每一句话都带着“我要赢”的狠劲。
台下掌声起落,她站在中间,像被世界推着往前。
那时他坐在后排,看得比谁都清楚。
她不是那种需要被拯救的人。
她只是需要一个不挡她路的人。
现在也是。
只是岁月替她磨去了急躁,把锋利藏进了更稳妥的表达里。
她站在那里,不再证明什么,却更有分量。
秦湛予低头,看了眼米乐。
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彻底醒了,正盯着台上的顾朝暄看,眼睛亮亮的,小手还在他衣服上抓着。
“妈妈。”他小声说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,“是妈妈。”
米乐盯了两秒,又补了一句:“妈妈好厉害。”
这评价来得直接,毫不修辞。
秦湛予没说话,只是把孩子往怀里收了收。
在她的世界里,他始终坐在台下。
因为她是顾朝暄,哪怕曾经坠入暗处,也终究会一步步走回光中。
台上进入提问环节。
有人问得专业,有人问得刁钻。
顾朝暄的反应很快,几次停顿都恰到好处,既不抢,也不退。
她偶尔微微一笑,更多时候神情平静。
那是长期站在规则边缘,仍选择遵守规则的人,才会有的底气。
掌声在最后一次回答结束后响起。
不喧哗,却持续。
顾朝暄微微颔首,下台前视线扫过观众席。
她的目光在后排停了一瞬。
很短,但足够。
秦湛予没动。
他坐在那里,隔着口罩,隔着人群,对她笑了一下。
那笑很轻。
像一句没说出口的话——
我在。
我一直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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